以茶吃茶

邱父接我回到家的时候，天色已经很晚。

我看着邱明珠脸上和手上的擦伤心中默然，甚至无比肯定她就是故意把自己弄伤，好博得邱父邱母的同情。

一家子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，所有人都围着邱明珠，只有我一个人坐在另一边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。

「我要上大学。」

我先开口打破了这片沉寂。

邱父邱母扭头看向我，眼中带着愧疚，邱母甚至只看了我一眼，就很快将视线挪开，根本不敢看我。

邱父正想说话，一旁搂着邱明珠的邱思渡突然恶狠狠地冲我吼道。

「宋袅，你学习那么好，复读再考一次不就行了吗？！」

我很平静地看着他，神情没有一丝波澜。

「她用了我的名字，我就没办法复读了，因为『宋袅』已经考上大学了。」

邱思渡不为所动，甚至更加过分。

「你不是要回来抢走姐姐的家吗？那你干脆就和姐姐把名字换了算了，你用邱明珠的名字再参加一次高考不就行了。」

「可这对我公平吗？」

我不学着邱明珠那样哭啼啼地博取他们的同情，因为我知道柔弱固然能使人心疼，但将苦难和穷困当作习以为常，平静得不能再平静地和至亲说出来，则能更胜一筹。

邱明珠既然要装无辜装可怜，那我就用最平静的态度来讲述事实。

「是啊，你们姐弟情深，为了让她上大学不惜剥夺别人的正当权利。十二年寒窗苦读，我为了省电，大冬天裹着军大衣在路灯下看书的时候，她正坐在自己温暖的卧室里看着电视，不思进取，只等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一刻，就让你们帮她顶替我的名额。

「邱思渡你知道吗？在没和你们相认之前，上大学是我唯一能改变命运的机会。」

邱思渡说不出话来了。

我突然低下头，自嘲地笑了一声。

「是，也许我不该回来的，你们才是一家人。」

「袅袅……」

邱母双眼通红，她来到我的身边，一把将我搂在怀里，泣不成声。

「别这么说，我的孩子……都是妈妈不好，是妈妈没有早点接回你。」

我抬头看着她，目光中透露出几分落寞。

「您知道吗？很多很多年以前，当我被同龄人嘲笑是没爹没妈的孩子时，我多希望您能像现在这样抱着我，安慰我。」

可惜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了。

因为已经有人将我从黑暗的深渊中拉了出来，在我这颠沛流离的十几年里，有这一束阳光就足够了，再后来的，都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。

邱母不停地抚着我的后背，我能感受到她的身体都在颤抖。

「好孩子，妈妈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。」

我趁着她自责，抓住机会，再一次开口提起上大学的事情。

「妈妈，我知道你们和明珠感情深厚，毕竟十几年的养育之情，不可能说断就断，我回来，也不是来赶走明珠的，我只是想要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上学机会。」

我看向邱思渡，眼中依旧平和。

「如果你们不愿意认我也没关系，这五百万我也不打算要，我只是想要上大学。」

我言辞和缓，不带一点情绪，真诚得不能再真诚。

邱思渡此时对我的态度也缓和不少，他看了我一眼，有些不自在地将视线撇了过去。

「你如果不将姐姐赶走，其实你回来，我们也是欢迎的。」

他这句「善解人意」的话却让我觉得无比恶心。

什么叫我们也是欢迎的？我是邱家的小姐，和他流着一样的血，他就算不欢迎我，我回到这个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。

可我不能这么说，我只能强压心里的怒意，依旧平静地回应他。

「从你第一眼看我时露出那样厌恶的眼神，我就不奢望你能认我这个姐姐了。」

我冲他温和一笑，眼神那么平静又那么悲凉。

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，别的本事没学会，演戏的本事我倒是得心应手。

邱思渡的脸色有些不知所措。

「我刚才是……是……」

他才说了几个字，就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。

眼见局势不利于自己，一直装娇弱的邱明珠终于开口说了话。

「袅袅，都是我不好，是我鬼迷心窍，我太想上大学了，所以才求爸爸找关系顶替了你的名额，你要怪就怪我，你别怪爸爸。」

我就算心里有所怨，可我嘴上什么时候怪过？邱明珠别的本事没有，颠倒黑白的本事还真是从小到大都始终如一的厉害。

「好了。」

一直沉默的邱父突然开口，他抬头看向我，眼中依旧是浓厚的愧疚。

「既然是袅袅考上的，自然要袅袅去上。明珠，你如果是实在想上大学，就再复读一年吧。」

邱明珠还没说话，邱思渡却先开了口。

「爸！就姐姐这个成绩，就算是复读也考不上啊！」

「我知道。」

邱父看了我一眼，目光有些闪躲。

「明珠，你这一年好好学一学外语，等高考结束，我就送你去国外读大学。」

我心中冷笑，面上却还是一池静水。

邱明珠怯生生地看向我，犹豫再三，她终是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声。

「可我怕这样，袅袅心里，会不平衡的。」

我装作茫然地看向她，一副不理解她这话是什么意思的模样。

「爸爸想办法帮女儿上大学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？我为什么要心里不平衡？」

见我并不反对，邱父也算是松了口气。

「袅袅你放心，如果毕业以后你想继续出国深造，爸爸也会百分百支持你的。」

「谢谢爸爸。」

我冲他微微一笑。

「既然顶替的事情解决了，我就不打扰你们了。」

「袅袅！」

我刚起身，还没站稳，邱母就一把拉住了我。

她泪眼蒙眬，眼中满是恳求。

「好孩子，别走……留下来吧。」

我沉默，佯装犹豫。

邱父也出言让我留下，邱明珠更不用说，她鸠占鹊巢，就算不想让我留下，此时为了笼络人心，也不得不假惺惺地出言。

我将目光放在邱思渡的脸上，此时的他已不像刚见面时那样对我有很大的敌意。他抿了抿嘴，目光有些不自在，很快挪开视线。

「你留下来吧……不管怎么说，你都是我亲姐。」

我垂下眼帘，脸上还是那副平静但看着却十分可怜的模样。

「如果你们愿意认我，我当然……也想留在这个家，留在自己的亲生父母身边。」

邱父长舒了一口气，脸上也露出几分和蔼的笑。

「在医院的时候，我还担心你回来会赶明珠走……你是个好孩子，是爸爸错怪你了。」

邱父的话似乎说到了邱思渡的心坎，他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惭愧。

「明珠毕竟在这个家生活了这么多年，就算不为她着想，我也不想爸爸妈妈伤心。」

我的声音很平和，脸上也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。

但我自己心里最清楚，我才不会让一个霸凌我整个童年的人，因为我的身份继续享受我的一切。

她还想出国留学？做梦去吧。

我不仅不会让她出国，我还会把她从邱家赶走。

我倒要看看，一个没有学历，成天也只会抽烟喝酒，欺凌别人的小太妹，失去了邱家千金的身份，还怎么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。